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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Gwen Kuan-ying Kuo 郭冠英, 《電影欣賞期刊》 April 2001
漸變的時代魔掌深入影響實驗而前衛的創作風格。七○年代工業時代普遍的工廠林立、激進的搖滾樂到了德國,變種出強烈節奏中融合工業打鐵聲的實驗樂團「新建築倒蹋」(Einsturzende Neubauten)﹔八○年代在一切講究效率、崇尚技術發展的美國,則有吸收各地自願表演者、具自製武器能力的機械劇場「生存研究實驗室」(Survival Research Laboratory)於嬉皮老巢舊金山出現(本文作者於舊金山當代藝術史老師貝佛莉‧漢娜森年輕時是個嬉皮,亦為「生存研究實驗室」發起者馬克‧普林的朋友。她表示「生存研究實驗室」本身是個前衛劇場,但會吸收退役且帶有反戰思想的美國人加入表演、及製作機械人)九○年代在高度機制、科技化的東京都會出現了一位年輕導演塚本晉也的作品,從《鐵男》(The Iron Man)、《鐵男II-肉體鐵鎚》(The Body Hammer)到《異次元殺人事件》(Bullet Ballet),發散濃烈厚重的鋼鐵金屬味﹔這些不同國別、不同領域的前衛創作不約而同地呈現「戀金屬癖」或「崇拜鋼鐵症」的戀物心結,將藝術風格建立在夠狠、有種的陽剛風味上,這並不是巧合,塚本晉也及他的配樂石川忠的確受到上述異國前衛創作的影響。

整體而言cult創作或許與大眾文化盤據的現實社會稍有衝突,卻一貫地以其「直指事物核心」的作風,往不受限的概念空間邁步前行﹔像黑洞一樣包容實驗聲響、影片、視覺藝術、劇場等瓦解傳統定義的cult前衛次文化,隱隱形成一股全球性的異色氣流。這不是在歌頌反制度、反技巧或反專業,恰恰相反地,若非強烈的自我專業要求與長期技法訓練與消化,也很難在cult圈中全球創作者腦力激盪下獨樹一幟地存活。

鐵男-重金屬表象

塚本晉也自稱他拍的是「異端文化娛樂電影」(Cult Entertainment Movie)。一九八九年的《鐵男》以黑白影像處理更烘托出鋼鐵的冷酷異境。他撿拾巷弄間廢棄破銅爛鐵做道具,頗具低成本電影的實驗魅力﹔將這些廢鐵黏貼在演員身上做造形,用高速蒙太奇剪輯製造鐵片生長層層蔓延的效果,與石川忠以電子器材拼貼的噪音配樂頗能呼應。

《鐵男》片中以一位上班族為主角,就像大多數日本人一樣每天穿著整潔而可以讓人辨視其身份的制服,日復一日、重複又無聊地搭乘地鐵上下班,像個機器人般過著似乎永無止境的日子……直到某一天主角因車禍而發現自己身體長出鋼鐵,極度驚恐中仍然無法令鐵細胞停止蔓延增生,漸漸地從頭到腳到整個人變成了異形般的「鐵男」……。就像卡夫卡的存在主義小說中,描述人類變成巨大可怖的蟑螂而不知如何自處﹔塚本也在影片中讓一位普通的上班族變成鋼鐵異形不知如何自處。人身體變成鋼鐵,同時鋼鐵也會自己蔓延改變形狀、變成武器,僅存的人性在扭曲變形的鋼鐵身體中試圖找出苟延殘喘的空間。

但是塚本對存在感是輕浮不深刻的,他崇拜的是重金屬、都會、工業文明的外殼,這在他之後的作品更透露出來。抽絲剝繭來看,塚本晉也的《鐵男》帶有導演的哲學,卻也有輕浮討喜的卡通味﹔除了異形,還有暴力、動作,即使石川忠的噪音配樂也會加上像舞曲味道頗引人律動的重低音節奏,不是純粹追求聲音的實驗性,反而更接近工業舞曲(除了影片,石川忠也為劇場、電玩以及服裝秀作配樂)。這一點不難了解延續前作的《鐵男II-肉體鐵鎚》曾經躍居英國錄影帶排行榜第一名。

都會人-被高樓大廈馴化

塚本之後的作品如《東京拳》、《異次元殺人事件》顯現出來的都是以「都會」為舞台背景的打鬥片。在東京出生長大的塚本對「都會」必然有種深刻的感覺:「我成長於那些都市叢林中,小時候那些建築物都還在蓋,而當我漸漸長大,那些建築物也越來越高大。可以說我是和那些建築一起成長的,我對於這些高樓和這個城市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像是對父母一樣,同時有種難以言喻的可怖感,所以我拍《鐵男》來突顯都會中的孤獨。」(塚本晉也於ALLES訪問中自述)

但是他影片呈現出來的不只是都會人的孤獨,還有都會人的暴力、都會人的淺薄。《東京拳》是塚本從自己弟弟身為拳擊手而得到靈感,他認為在極度人工化的城市,「拳擊」讓人更意識到身體的存在,本片將拳擊場中熱血賁張的男子姿態活生生地表現出來。故事是以保險營業員津田和女友過著可以預期的窮極無聊生活開始,他們的性生活都在津田在電視機前無可抗拒地睡著而結束。直到一天津田學生時代的老友小島(塚本晉也弟弟塚本耕司飾演)闖入他們的生活為止,小島是一位職業拳擊手,故事就在這兩位男人爭相吃醋、動物般激烈的打鬥中展開﹔直到影片結束時非常血腥,以致觀眾會認為三個劇中人必定以全死作結﹔但他們仍然活著,三人滿懷驚恐地望著血跡的斑駁。

卡通化的浮淺‧既愛又怕卻離不開

《異次元殺人事件》裡塚本親身飾演主角,從女主角無故取消婚禮並舉槍自盡開始,男主角歷經劇變仍照常機械地上下班,但心底仍然縈繞著「她為什麼有手槍?」這樣一個不知所終的疑問,逼得他透過各種管道買手槍。當他被險惡的黑道瞞騙了數百萬日幣,卻只買到一只玩具水槍後,一股無以名狀的憤怒刺激他自製了一把手槍。由失去摯愛的女友移情到鑽牛角尖只為找槍的過程中,可以看出日本式鑽牛角尖的無釐頭幽默,導演試圖嘲諷人生荒謬的幽默感當中,也含有卡通化的基調。

《異次元殺人事件》劇中人物出現的場景,是在可以望見東京閃著銀光、櫛比鱗次的摩天大樓的巷弄間,或緊鄰高速而轟隆作響的三層東京都心區鐵道的旁邊草地上,或住宅區旁荒廢著廢棄家電、雜草叢生的空地上﹔或是站在建築物灰白的頂樓,無奈且百無聊賴地望著天空雨滴雲飄,並且因為沒其他事情做便讓雨淋在身上﹔或是在精雕細啄、人工化精緻完美的都市水泥叢林之間,緊湊、狹小、潮濕而幽暗的後巷中,蹲踞著一群沒有生活目標的年輕人,在聚眾尋仇中鑽牛角尖。整部黑白影片在幽暗的都會角落裡進行著。

不論他是想反諷人工或是要崇拜高樓,塚本的影像不離都會意象。百貨公司林立和東京地鐵商店街連結的一大片人工化空間,這些建築應該就像他說的「像父母一樣」令他既愛又怕、卻又離不開吧。就像是長在人工規劃都市的人種,塚本的影片也多少叫都市或科技給馴化了﹔他的「離不開」也是一種都會人的淺薄--不得不依賴都會生存,也只能嘲諷都會--使得他影片加入的嘲弄反諷「人性被壓縮的幽微」變得像是卡通般的幽默。

然而不管我們喜歡或不喜歡,當代人類即使不想崇拜科技、謳歌水泥叢林,都不得不生活在其中。在塚本影片裡除了他認為十分親近的都會文明、科技工業之外,剩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打鬥、血腥、暴力…就像我們經常在說的好萊塢噱頭一樣。而換個角度看,好萊塢除了煽色腥噱頭、自覺或不自覺形塑的偏見外,其中特效之專業程度結合了電腦專業、軟體工程師、並在片中加入航太、生化、醫療、科技各領域的知識來製造夢工廠﹔這一點應給予美國影片應有的欽佩。畢竟舉世有多少國家認為藝術創意和航太武器、政治國防都很重要,並且願意將科技人才的能力放在藝術創意上發揮?

科技與人性‧永遠的辯證

縱而觀之塚本晉也的影片,速度感是他離不開的現代都會主調,卻失去了藍天綠地,只有閃著銀光灰黑白低彩度的都市。他作品中的實驗創意吸收了cult經典的影子,然而因為內容的扁平不免流於形式化的重金屬風格﹔工業化、都會化已是過去二十世紀前期的未來派,二○○一年的現在世界已經因為網路的串聯而變得無遠弗屆,人也因虛擬的環境而增加了許多超能力,很多事物超乎律法的控制,罪惡因機器產生……如要拜物可以做得更徹底,已有cult創作者往網路外的外太空或不可言說之境發展靈感與新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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